陕北民俗 - 婚俗葬仪 - 生命意识在黄土地湧动
生命意识在黄土地湧动

婚俗葬仪     加入时间:2022/4/13 10:48:45     《陕北春秋》2011第1期

 

生命与繁衍是宇宙万物和一切生物的本能,生命意识和繁衍意识是人类的基本文化意识。人生下来就要生存下去,并希望长寿;人类有生就有死是不可抗拒的铁的自然法则,则企盼死后永生。生者长寿,死者永生是人类的基本愿望。生者长寿,“长”是相对的,经过努力是可以达到的;死者永生,“死”是绝对的,永生仅仅是人类的一种美好企盼,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要达到人类的永生,只有通过繁衍,达到子孙昌盛,子孙延绵,千古不绝。所以,人类的繁衍意识实质上仍然是生命意识。
生命意识升华为“阴阳相和,化生万物,万物生生不息”的中国本原哲学。这种中国本原哲学是中华民族的先民“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观察人类自身的阴阳结合,个体生命的产生、成长、消亡的全过程到宇宙万物的产生、成长、消亡的全过程总结出的哲学理论。这种哲学理论从中国原始社会直到今天,渗透进全民社会的方方面面。
我国是人类四大文明古国之一,其悠久的历史文化传承没有发生过断裂,像黄河、长江一样从远古流到现在,并波涛汹涌地流向永久。在民间文化、民间艺术、民间风俗中,仍然保存着极其丰富的历史文化遗存。中国本源哲学基因像人类遗传基因一样,将中国本原文化与本原哲学代代相传,世世相袭。
地处黄土高原的陕北,曾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历史上曾产生过辉煌灿烂的氏族文化,后来由于天灾人祸,生态环境遭到严重破坏,成为偏僻荒凉、封闭落后的边塞地域。也因此,中国本原文化和本原哲学得到较完整的传承,特别是生婚嫁娶、丧葬礼仪等民俗活动中可以看到丰富的原生态的中国本原文化和本原哲学的多种表现形式。
以绥德、米脂地区为代表的陕北婚嫁风俗,程序繁杂、礼规较多,直至今日,虽然提倡婚事新办简办,诸如“拉鱼”、“围儿女馍馍”、“送儿女馍馍”、“吃儿女扁食”、“压四角”等风俗,谁家都不愿“新”掉“简”掉。因为传统婚俗是原生态的遗存,其主题和内涵是阴阳结合,男女相交,生殖繁衍,生生不息的中国本原哲学。
“拉鱼”,由娘家蒸一对面鱼,迎人的迎亲来时带丈二长的红头绳,绳两头各系一枚铜钱,将铜钱插入面鱼口中,带回婆家,由新婚夫妇吃掉。这个风俗实是中国本原哲学“观物取象”的表现形式,鱼是生殖崇拜——生命意识的哲学符号。
在原始社会,人类与大自然的斗争中处于弱势地位,加之对自然界的认识处于蒙眬的阶段,那些具有超人的特别能力的动物、植物成为人们心中的神祗动植物。具备人类无法达到的多子(籽)繁衍能力的动植物如鱼、兔、莲花、南瓜等,作为属地、属阴的母体文化符号。具有超强能力,很难征服的如蛇、熊、鸟等,都被作为属天、属阳的父体文化符号。鱼是多卵子动物,繁殖能力强,强大的繁殖能力成为人们渴求繁衍,达到子孙旺盛,千古延绵的生命与生殖的最好喻意载体。拉鱼,即通过这种象征性的民俗仪式,企盼娶回的媳妇有鱼一样旺盛的生育能力,达到香火旺盛,儿孙满堂。
出嫁女儿时,放对老南瓜“压轿”、“压箱”,也是张扬多子(籽)的生命与繁衍内涵的民俗仪式。把多籽的南瓜当作繁衍的母体,希望女儿婚后多子多福。
举行婚礼时,要在洞房天窗、小窗上贴窗花,窗花皆为“鱼戏连花”、“鱼唆莲花”、“蛇盘兔”等生命繁衍内涵的图样。新门亮窗贴上红红绿绿的窗花,不但渲染了婚礼的喜庆气氛,更主要是对生殖崇拜与生命意识的一种张扬。鱼喻男(在民俗中,一些动、植物喻体随着搭配形式的转换喻意也可转换,如莲花属阴,但在“莲花戏牡丹”图案中,莲花又成为属阳的喻体),莲花喻女,鱼戏莲表示男女相爱,鱼唆莲表示男女相交,生男育女。这些窗花是表示阴阳结合,男女相交的生命意识符号。
“蛇盘兔”图案中,蛇和兔不是自然属性的动物,而是体现生命意识的神祗动物。兔为生殖崇拜的子神,蛇是图腾崇拜的保护神,蛇盘兔,即由图腾保护神保护子孙延绵昌盛。诸如“凤凰戏牡丹”、“金鸡探莲花”、“老鼠吃萄葡”、“兔子吃白菜”窗花图案,以及新娘为新郎刺绣的鞋垫、荷包上的同类图案,都把凤凰、金鸡、老鼠、兔子喻阳喻男;把牡丹、莲花、葡萄、白菜喻阴喻女。以动物、植物合一,作为男女相交,产生新生命的生命意识的哲学符号。
陪嫁的花瓶、扣轿盆,也是一种繁衍母体符号,具生命意识的内涵。在我国先民“观物取象”思维理念中,把向上凸起的东西视为阳性的、父体的生命符号,把向下凹陷的东西视为阴性的、母体的生命符号。瓶、盆作为母体符号,用于婚嫁礼仪,是生命意识的一种表现形式,盼望婚后早日“临盆”生子。
“围儿女馍馍”,蒸一对代表男女的内包红枣、花生的大馍馍,和代表儿女的十二个小馍馍,新娘座在炕上,由儿女双全的女长者把大馍馍放在新娘膝上,小馍围于身旁四周。这种婚俗是中国本原哲学在饮食上的一种体现。我国先民认识自我和认识宇宙采用天人合一的认识方法,探究人从哪里来时,认为人是由孕育人类万物的宇宙母体中来。他们想象的宇宙母体就像内包红枣、花生的天圆地平(方)的大馍馍,馍顶点的红点就是代表太阳与生命之源血的符号。一对大馍馍就是孕育子孙的母体,红枣、花生是孕育在母体中的新生命。结婚的主要内是阴阳结合、男女相交、生育新生命个体。围儿女馍馍婚俗就是要新娘早生贵子,生男生女变着花样(花生)生。这个婚俗是活灵活现的一幅儿女绕膝,其乐融融的图画。
“送儿女馍馍”则把婚俗演绎成了一幕生动的活报剧:花烛之夜,新婚夫妇进入洞房入睡前,婆婆身披山羊老皮袄,手端内放12个儿女馍馍的升子,拄一根杆面杖,到新窑窗前,用杆杖将窗格纸捅破,把儿女馍馍从窗格投到窑内炕上,边投边念到:
手里端个升子,
馍馍投进窗子,
来年就抱孙子。
拦窗戳一棍,
孙子一格阵。
生女子,要巧的,
石榴牡丹冒剪哩。
养小子,要好的,
穿兰衫,戴顶子。
坐一下板凳,
站起一格阵。
在这里,婆婆就是送子娘娘,升子就是娘娘负责人类繁衍转生的斗,窗格是生育母体女阴符号,杆杖是男阳符号,只要阴阳结合,男女相交,“戳一棍”,个体生命就像儿女馍馍一样从窗格湧出“一格阵”。经人们精心彩排演出的这幕喜剧,剧情简单,直白生命意识的要旨。
新婚之夜还有吃儿女扁食的婚俗。扁食成为母体生殖的符号,扁食馅为新生命个体的符号。吃儿女扁食也是生命意识的一种表现。
“压四角”,是将五份成双成对的红枣、花生、核桃、红线穿针放在新房炕的四角与正中,然后铺好褥子,叫压四角。新人双双入洞房,抡收压好的东西叫抢四角。这种婚俗是生殖崇拜与五行学说相结合的一种生命意识体现。红枣、花生、核桃是化生人类个体生命的符号,针尖喻阳喻男,针管喻阴喻女,红线一穿,喻阴阳结合,男女相交,喜生贵子。这种婚俗直观的揭示了个体生命的生产过程:在炕上被窝,男女结合,创造生命。
在婚嫁礼仪中是体现以生殖崇拜为主体的生命意识的中国本原哲学,在丧葬礼仪中体现的是死者永生的生命意识的中国本原哲学。
人,有生必有死,这是无法抗拒的宇宙法则。从十万年前北京山顶洞人有意识对死者进行埋葬起,经过漫长的历史沦桑,各民族、各地域都形成了各具特色的约定俗成的丧葬礼仪。丧葬礼仪的主题内涵都是肉体消亡,灵魂不死,“仙逝”、“归天”到另一个世界去生活,达到延续生命,生命永衡的目的。
在以绥德、米脂为代表的陕北葬俗中,孝子户族、亲朋好友要给逝者献一种弧形的象征混沌宇宙的面食制品老献子,两头各插一颗红枣,红枣既是生命的象征又代表日、月,表达人由宇宙化生而来,死后回到混沌宇宙中去。中华民族先民根据“万物生生不息”的中国本原哲学,认为人虽肉体毁灭,灵魂且永生,死是生的转折,墓葬是生命延续、再生的转换场所,死,只是转换到另一种天地环境中去生。逝者客死他乡、下葬完毕都要招魂,也是这种生生观的表现。
引魂幡是丧葬礼仪中最引人注目的一种标志性符号。幡由纸扎鹅头(实为鹤)和五彩色纸幡掉组成。鹤是人们想像中逝者去天国仙境的乘骑之一。鹤形引魂幡的作用是引导逝者灵魂,从人间到达仙界,过比人间更幸福、更自由的生活,达到延续生命,生命永衡。引魂幡在丧俗中是一种生生观的生命意识符号,把中国本原哲学在葬俗中表现到了极至。
在墓葬内置放契砖,给逝者烧纸火,是逝者到另一个世界生活环境、生活条件的一种直观的立体展现。契砖是逝者在另一世界购置房产的土地使用证和房产证。纸火是用纸扎出逝者在另一世界生活、生产所需的各种物品,包括窑房、水井、厕所、车马、仆人、生产工具、生活用品及想象到的一切物品。纸火具有像征性,烧化后就成为逝者在另一世界真实的私有财产。这种丧俗,确实表明在人们的心中逝者没有死,只是像移民一样迁徙到远方一个山清水秀,风光宜人的地方,同样过着所需衣、食、住、行的世俗生活。烧纸火的风俗把生命意识模型式的展现出来。
生命意识是千古不老的话题,千古不老的人类基本文化意识。以婚丧嫁娶礼仪为主的民俗文化,是中华民族文化形态中历史最悠久,群众性最广泛,地域特征最明鲜,文化内涵最丰富的文化形态之一。唯有它最丰富而较完整地保留了生命意识为核心的中国本原文化和本原哲学。民俗文化是研究中国本原文化的活化石。从今日的婚俗葬俗的表现形式,可以上溯到五六千年前,诸如贺兰山岩画、山西襄汾陶寺文化遗址出土的陶盆盘蛇纹、河南汝临、西安半坡出土的彩陶缸鸟衔鱼纹图案,以及各地出土的大量汉代画像石图案中,找到印证和注释,可以清楚地理出中国本原哲学、本原文化传承的轨迹。
通过对民俗文化的研究,可以进入民族文化的富矿区,对从原始社会到今天,经过长达七、八千年的历史文化积淀进行开采、冶炼,生产出独具民族特色、地域特征的文化产品。(作者:李贵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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