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画家吴冠中在看到与汉墓、汉兵马俑并称“汉代三绝”的汉画像石后感慨地说:“我简直要跪倒在汉代先民的面前”,更有专家盛赞汉画像石不仅为《汉书》配了插图,是“无字的《汉书》”,同时也是连环画和陕北剪纸的滥觞。
自1952年绥德县城西山寺发现陕北第一座汉墓并出土了26块画像石至今,陕北已经出土汉画像石近千块,成为全国四大汉画像石分布区域之一。书法艺术大师启功曾为陕北汉画像石题词:贞石今留汉文化,精雕长忆古工师。汉画像石随墓主人在地下沉寂近两千年后露出真颜。
汉画像石就是汉代雕刻在墓室内的装饰石刻壁画,它保留了丰富的汉代文化习俗、经济状况、宗教思想等历史信息,有些甚至连史书上都没有记载。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翦伯赞曾说过:“这些石刻画像,假如把它们有系统地搜集起来,几乎可以成为一部绣像的汉代史。”
绥米边疆的文化奇遇
汉画像大多雕刻在石制的墓门、墓室四壁上,如此精心装饰墓室,可见其主人非富即贵,不禁让人想象陕北出土汉画像石最多的绥德、米脂两县,当年又是怎样的荣华景象?
陕北榆林自古都是边郡要地,秦汉时期不断实施军屯、民屯,扩充边防力量,这里不仅是北方抵御和抗击匈奴的军事重地,更是汉长安通往塞外的交通要道,多民族在此融合。绥米区是秦晋宁蒙的交通枢纽,黄土高原物资集散地,商业贸易频繁,于是军政达官、商贾、学者、名士云集,一派繁荣景象。
“汉代绥米地区的经济发达,有产生汉画像石的物质条件,同时,汉代人崇尚厚葬的习俗也有推进作用,”米脂县博物馆馆长艾健说。
汉代人“重葬不重养”,认为人在世时的生养情况并不重要,只要在死葬时能竭其全力,并能将这些刻在石头上流传百世,那就被看成是至孝的行为。政府实行岁举孝廉制度,人们便以丧葬礼仪为手段,相互攀比,以显孝行,扬名立世。
“陕北现在有很多寺庙以供人们朝拜神佛,而汉代人们的迷信思想也是十分严重,”艾健说。汉初统治者热衷于神仙传说,追求长生不老,永享极乐。他们认为“死即再生”,死后能升仙和享受仙境生活的强烈愿望使得他们需要一种表现形式,来实现生前未了的心愿。于是达官贵人们用画像石装点墓室,就是想将生前已经拥有的荣华带入另一世界,而这种仙境生活实际上就是墓主生前现实生活的延伸和继续。
千年前的飞天梦
绥德县博物馆内有一处挪移复原的汉墓。相比于外面夏日的炎热,进入长长的斜坡墓道,其阴森的气味还是让人不禁打个哆嗦。但临到墓门,却又看到了另外一番荣华的景象:石质的墓门上刻绘着定方位、避不详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墓室内的四壁上刻绘着神话故事,就在那盘曲缠绕的卷云蔓草、树枝边饰中,也穿插隐藏了形形色色的飞禽走兽。在墓室里,没有死亡的恐怖和离世的哀伤,到处是踏歌起舞、仙逸美好。
中央美院教授罗世平表示:“汉代在表现天象图的时候,给人展示的是天国世界的美好、自由和丰富多彩。所以画像石里有很多天国的神灵,异兽、祥瑞、流云等等。它就像科普读物一样,把汉代人的宇宙空间观念在一方石头上完美表现,这是汉代人艺术的高超。”
陕北汉画像石描绘了一个完美的神仙世界,那里有掌管长生不老药的西王母,有创造天、地、人的始祖女娲,有玉兔捣药,有随车出行的九头人面兽,也有三足乌、九尾狐、麒麟、天神羽人等。在这个神仙的世界里,龙、虎、鹿等祥瑞神奇的动物成了墓主人升仙的坐骑。
西王母是《西游记》中举行蟠桃会的王母娘娘的原型。绥德县博物馆李贵龙曾撰文介绍,在画像中她是雍容华贵的女仙,但根据《山海经》中的记载,她是蓬头散发、张牙舞爪的一位刑神恶像。由于汉代人的头脑中充满了长生不老的神仙思想,方士们为了迎合这种需求,把人们及其崇拜的女仙之长,由一个半兽半仙令人敬畏的丑陋形象扮装成一副贵妇人的样子。
陕北人从来都没有离开洞穴式的住所,但陕北汉画像石的居所建筑没有一处是窑洞。米脂县出土的《乐舞百戏图》在一块石面上反映了车骑出行、狩猎、乐舞百戏、厅堂建筑等丰富的生活场景,加之石块尺寸巨大,因此被称为陕北汉画像石之最。但画面中的居所不是黄土高坡上挖的窑洞,而是楼阁亭台,雕梁画栋,蔚为壮观。绥德县博物馆李贵龙说:“汉代人以为‘神仙好楼居’,那么到天国的人就不能住窑洞了,得按照神仙的居所标准修建楼阁。”
胡汉牧耕的石画倒映
陕北汉画像石不仅是人们祈求吉祥福禄、长生不老的反映,也是人们现实生产活动和生活享受的写照。正因为如此,人们可以通过这以刀为笔、以石为地的艺术形式,窥见千年前陕北的生活状况。
汉代时,汉人的“冠带之室”和匈奴的“引弓之区”虽有长城为界,但是汉匈两族的各种交往却也十分频繁,而地处汉室北疆的陕北绥米地区也就成了交流的核心区域。
匈奴人的生活中,狩猎有十分重要的位置,同时这种活动也在陕北盛行,并且大量反映在汉画像石上。米脂县博物馆馆长艾健介绍:“米脂县出土的一块汉画像石中就有一部分是狩猎的场景:一猎手骑马正在追逐狂奔的麋、鹿、狐等动物;一猎手扶鹰骑马走过来,前方天空和地上是没命逃跑的飞禽走兽;另两位猎手拉满弓,瞄准了猎射对象。画面上的动物满是回头张望、惊慌失措的神态。”
陕北汉画像石中也有表现农业生产的画面,如牛耕、下种、除草等,从春耕到秋收生产的全过程都被刻画得栩栩如生。绥德县出土了两幅牛耕图,画面中都是由一头体态健壮的耕牛拉犁,耕者一手扶犁,弯腰抬步辛勤劳作。在一副“二牛抬杠”牛耕图中,一根横杠架在两头牛的肩上,共挽一犁;扶犁者身健力大,扬鞭跨步,后边有一小孩手探入布袋掏籽下种。说明早在二千多年前,绥德水草丰茂,宜农宜牧,庄园经济和农耕技术已经发展到相当高的水平。
绥德县出土的一块汉画像石上再现了“牛马衔尾,群羊塞道”的景象,说明陕北两汉时的畜牧业十分发达。在画像石“树下系马图”中,健壮的马拴在茂盛的树下,依树干设一马槽,这样既有利于饲喂,又可以遮阴纳凉,使马得到很好的休息。说明汉代人对马的依赖性和对马的爱护,同时他们还在马棚内养猴,汉代人相信猴可以避马瘟。在汉画像石的房前亭后,田间院落大量的补白空间,多为家禽家畜,表明饲养六畜已经是与汉代边郡农牧区人生活密不可分的生产活动。
陕北剪纸的千年溯源
汉画像石乍一看,很容易使人与陕北剪纸、皮影戏联系起来,因为它刻出来的形象就像灯光照射的影子,只是轮廓的美感,不强调细节。
汉画像石是由陕北盛产的青砂石雕刻而成,石质较粗,所以工匠在刻绘时就少了些细致入微的精雕细刻,更多的是大刀阔斧强调轮廓形态。而流传于今天陕北的民间剪纸,它不仅在外形轮廊上与一千八百多年前的画像石相似,而且在题材、内容更有诸多的相同点。
米脂县文化学者申长明说:“陕北剪纸和陕北汉画像石的构图形式都是一副剪影,在轮廓内部很少修饰,而在整体造型上下功夫。”因此,虽然看不到人物的五官表情,却可以体味画面的整体内涵。画像石中表现的宴请、农耕、狩猎等场面,都删略了形体内在的一切细节,以此来展现深厚拙扑的美,而这些都被陕北民间剪纸继承了下来。
在陕北汉画像石中女娲、伏羲和东王母、西王公的造型都是人首兽身的形象,而剪纸中也有不少表现人首蛇身、人首鱼身、人首狮身以及人首鹰身等的形象。汉画像石的图画在诞生不久就随墓主人长埋地下、不见天日,但陕北剪纸这种民间艺术却将这种文化因子一代代地传承了下来。
同时,汉画像石在布局上不留白,常以小的物件堵塞其间,使画面不留空隙余裕,这也就有了各种蔓草卷云的纹饰。而一幅剪纸也同样是构图饱满,强调装饰风格。在“抓髻娃娃”剪纸中常以金瓜、南瓜、石榴、葫芦等这类多子(籽)的植物果实象征人类的生育,装饰在主体“抓髻娃娃”的周围。
汉画像石中还有很多历史故事的演绎,如“二桃杀三士”、“荆轲刺秦王”等都是通过若干组画面连接起来,完整讲述一个故事,很多历史学家认为汉画像石的这种表现就是连环画的雏形。 |